因為親密、因為熟悉,便少了關注、少了體貼,
所以就常輕忽了、漠視了。
這是我們性格的劣質,也是我們情緒的慣性,
我們縱容著自己,卻傷害著親人,
直到後來也傷害了自己。
不要看著父母,也不要盯著父母的相片,
要你畫出父母的容貌,你畫得出來嗎?
認真想想:
母親的眼皮是內雙還是外雙?
父親的耳垂是厚大還是薄短?
母親的魚尾紋多或少?父親額上的皺紋有幾條?
母親的臉上有幾顆痣?父親的雙眉是濃還是稀?……
閉上眼睛再想想:
父母朝你走來的姿態是如何?
父母轉身離去的背影又怎樣?
從童稚到現在,父母的姿態及背影改變了多少?
母親操勞家務的模樣,曾讓你不忍嗎?
父親外出工作的架勢,曾引你注視嗎?……
是不是到現在才愕然發現:
越是親密的人,越是識他不清!
以為熟悉得不得了,卻竟陌生得可以?
父母記錄我們的成長,
我們卻忘了記錄父母的年老。
一位伯伯就說到,當他四十一歲再婚時,
由於無從通知在大陸的雙親,
便想親手畫出父母掛在牆上,聊表孝思。
哪想畫筆握在手上幾個月,
竟然一筆也畫不出來!
思念中的父母是那樣清晰,
但當細細回想父母的五官、長相、神色,
竟又那樣模糊,
以致無法運筆!
20歲以前,他一直跟父母住在一起,
那樣親密,那樣熟悉,卻也那樣陌生,那樣疏離!
陌生到,描繪不出父母的五官;
疏離到,拼湊不出父母的長相!
他曾為此感傷了好些年,
直到三個孩子相繼出世,
才在兒女的成長中逐漸淡忘了感傷。
這位伯伯的心情,我近年才得體會。
於是便趁某次回家幫母親染髮之際,
在母親打盹的當兒,細細端詳了母親的容顏,
將母親牢牢地記在了眼裡、腦裡、心裡,並擺進了意識裡。
再將母親青壯時的面貌與現在的容顏重疊,
我濕潤了眼眶。
每個人,都是父母以青春、用歲月撫養成的。
父母記錄我們成長的同時,
我們卻常忘了記錄父母的年老,
以致,常在長久分離後,
有著莫大的懊惱,有著至深的追悔。
別讓懊悔及心痛,持續一輩子;
不僅對父母如此,
太多人待兄弟姊妹也這樣,
在家時吵吵鬧鬧,
一旦因工作、因婚姻而分開,
便不太見面了,甚至老死不相往來;
等到有所覺悟,通常已經太遲。
幾年前,由於學習皮雕而認識了一位朋友。
她隻身從台南北上工作,待人很親切,
然而,
這番親切只對朋友不對姊妹。
有一次,她嫁到台中的姊姊打了電話來,
正在她那兒的我就聽見她以敷衍、無奈的口氣應對,
並在掛上電話後露出了厭煩的神態。
「妳姊找妳有事啊?」我問她。
「哪有什麼事!她一個家庭主婦,整天窩在家裡,能有什麼事!
還不就想探探,我過得有沒有比她好!
她就是這樣,
從小就愛跟我比較,比功課、比獎狀、比學校、比人緣,
等出了社會,就比工作、比男友,真的好討厭!」
「可現在她結婚啦,又離妳最近,妳們應該更親密才對!」
我提醒她。
「不可能啦!她那種個性,我才不可能跟她親密!
我們兩個可能天生犯沖,從小就愛吵,每次吵都是我捱罵,
因為她最奸了,一聽到大人來
就趕快擠出眼淚,自然捱罵的是我!
現在,好不容易擺脫她了,換我姊夫去受罪,
我幹嘛還跟她親密,又不是腦袋壞了!……」
這番抱怨猶在耳邊,數月後,
竟在一個清晨突然接到她的電話,哽咽了好會兒,
才吐出話:「我姊死了,就在半夜,是產後血崩!
她體質本來就不好,這次又懷孕,我就告訴她最好拿掉,
因為老大才一歲,應該間隔久一點讓身體復原,
可她不聽啊!
說這三四年辛苦一點,以後就輕鬆了,
可以做點自己想做的事,也許再出去工作,結果咧!……」
她在電話那頭說了好多、哭了好久,
見了我之後又說了好多、哭了好久。好多話,
原該是對她姊姊說的,現在沒機會了。
她辭了工作去台中,幫忙姊夫料理姊姊的後事,
抱著初生的外甥女打過幾次電話給我。
電話的那頭,不知事的外甥女哭了,她也哭了;
電話的這頭,我也哭了。
她姊姊結婚近三年,她從沒去過姊姊家,
第一次去,竟然是給姊姊送終,而不是賀喜。
我感受得到她的懊悔及心痛。
而這份懊悔及心痛,必會持續一輩子。
內在的關愛,勿以冷漠來表態
我們太會輕忽、漠視周遭的人情事物,
總是等到失去了,才頓覺對方的重要,而自責、內疚。
在某公司任職時,同部門裡有對夫妻,
或許是整天都處在一塊,所以兩人不太對話,
甚至各自來公司、各自吃午飯。
有一天,太太沒來上班,先生幫太太遞了假條,
口裡叨唸著:
「要病就病個大的,還有住院補給可以請領,
每次都請這種半天幾小時的,全勤獎金都沒了!」
有同事聽不過去,
說了:「喂,她是你老婆耶,你怎麼在咒她!
病痛又不是她願意的,體貼一點嘛!」
他竟回了:「這就是我的體貼啊!她愛生病嘛,
乾脆就病個大的,可以偷懶久一點!」
幾個月後,有一天,夫妻倆都沒來,
近中午時,先生才打了電話來,說要請三天假,
竟然,他太太得了子宮頸癌,已經末期。
兩天後他來了,鬍子沒刮,一臉憔悴,
說假不請了,他要辭職,
想全心全意陪太太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他分明關愛太太,卻總以冷漠來表態,
直到太太的生命將完結,才把深藏的情意釋放出來,
卻已嫌遲。
沒有親人,一切便會變得毫無意義
唸小學的時候,我就發現了,
最會遲到的同學,常是住離學校最近的;
因為住得近,便少了認真、少了用心,所以就常遲到了。
我們也一樣,
因為親密、因為熟悉,便少了關注、少了體貼,
所以就常輕忽了、漠視了。
這是我們性格的劣質,也是我們情緒的慣性,
我們縱容著自己,卻傷害著親人,
直到後來也傷害了自己。
「我」,雖然是個個體,
但這個個體,可不是單憑自己打造的,
更是周遭的人情事物拱托的,尤其是親人。
沒有親人,沒有周遭的人情事物,
「我」及「我」的一切便會變得毫無意義,
甚至根本不算存在。
是因為自己的情感跟周遭的情感連結、交流,
才有「我」的具體存在。
輕忽、漠視了這些情感,
自己的情感便不完整了,甚至潰散了,
「我」恐怕也就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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