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亮的屋


有一對夫婦,二十多歲時結婚,一起生活了三十年,

如今也是五十好多,這三十年來,相處得並不融洽。

時常發生齟齬而互相爭吵,也曾因吵得太兇了,

妻子回娘家去一個多月,最後連勸帶央,女兒求情才回來。

平時在家,往往終日夫婦之間說不上兩三句話。

如今女兒已經出嫁,老夫老妻,頭上添了白髮,

脾氣依然不好,可以說是互相忍耐了三十多年,

勉強到今日還沒有離婚。

 

後來,先生罹患高血壓、糖尿病以及許多毛病。

先生不會開車,又不肯搭計程車,都要太太送他上醫院,

到了醫院,醫生說最好住院,先生又不肯,

因此,常常從家裡吵到醫院,又從醫院吵回家。

一日,先生中風了,送醫前兩人還有許多意見,爭論不休,

後來眼見病情嚴重才緊急送醫,醫生要他住院接受治療。

當晚,太太一人回家,轉入巷道時,遠遠望見自家房子,

黑黑的,沒有燈光,心中有說不出來的沮喪。

 

先生在醫院接受治療,醫生認為病情已經很嚴重,

太太開始很認真地、奉獻地、不抱怨地替先生送湯水食物。

早上先到醫院、然後還要上班,晚上在醫院陪先生,深夜乃歸。

每次回到家門口,裡面一片漆黑,心中有說不出的淒涼。

她根據醫生的判斷,認為丈夫活著回家的希望渺茫。

想到今後可能每天回家都要自己開燈,愈想愈不是滋味。

出乎意料地,先生的病情控制下來,在兩個月後出院了。

 

出院後,先生身體和從前不一樣,四肢只能緩慢移動,

不大能做什麼事,連洗澡都需要人幫忙。

太太白天上班賺取生活之資,早晚又得照顧丈夫,

日夜疲於奔命,但卻比從前更加有耐心了。

 

比較親近的朋友都悄悄跟太太說:

「妳屢次想離婚,都沒離,那時候要是真離了,

今天妳就不必負擔這個麻煩了! 」

 

太太默然良久,徐徐地說:「那時候,幸好沒有離成。」

朋友很訝異,問她:「這老公,現在對你還有什麼用處呢?」

太太說:「下班回家,能夠看見家裡的燈是亮著,也是好的!」

 


 

這個真實的故事,留下很大令人省思的空間。

省思之一:就是人與人的關係,或是夫婦關係,

彼此可以互相有一百個或一千個要求,

也可以少到只有一個要求,那一個要求是

只要他每天能在傍晚的時候點亮家裡的燈。

 

省思之二:是當夫婦之間互相有一千個要求時,

似乎覺得既是夫婦,當然可以不斷地要求。

很少去思量這一千個要求是否合理,或是否有實現的可能。

很多人以為男女結了婚就可以成為所謂「神仙眷屬」

恩恩愛愛過一輩子,這是百分之百錯誤的觀念。

只有神仙與神仙結婚才能成為神仙眷屬。

凡人與凡人結婚,只能成為凡人眷屬。

 

沈三白寫的"浮生六記"記載的夫婦之愛,是神仙眷屬,

他們伉儷,一起吟詩,一起考訂金石書畫,一起郊遊,

一起議論古今詩人……。

只因他們兩人都是詩人、考古家,

才情高,有情趣,才得以有這樣的生活內容。

沒有這樣的才情的人,就要回到平凡的生活現實上

來思考夫婦關係。

 

省思之三:就是平凡的夫婦,一起共同生活作息,

共負家計,生兒育女,有病痛時能互相扶持照顧,

若有一方生了病,病得不能動了,只要還能開燈,

就有一絲溫暖在心頭,這個溫暖的感受,其實是與

「神仙眷屬」的感情相通,只是當事人不知罷了。

 

省思之四:世上沒有一定幸福或一定不幸福的婚姻。

如果真的遇人不淑,已經徹底絕望,也只好仳離。

若是多年猶豫未離,則其中必有不必離的原因在。

能夠改變態度或想法,大方些、寬容些、輕鬆些,

甚至幽默些,也許事情並沒有那麼絕望。

 

最後,夫妻是世上最密貼、密切、親近的兩個人。

因為密貼,所以些微的缺點或不適應都能成為刺痛。

正因如此,所以夫妻關係是一種兩性之間的嚴厲考驗,

考驗著兩個人能不能寬容、忍耐、體貼,有沒有智慧,

有沒有那份能夠在長遠的生活中堅挺下去的「愛情」,

只有這樣的愛情,才是不愧其名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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