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林徽音,不能不提到她的家庭。她的父親林長民,這位出身仕宦之家,曾留學日本的的新派人物,不知怎麼的也為了傳宗接代的原因,娶了三房太太,林徽音為二房所生,她的母親是一位沒有受過教育、不識字的舊式婦女,又因為出自有錢的商人家庭,不善女工和持家,因而既得不到丈夫,也得不到婆婆的歡心。雖然美麗、聰穎的女兒徽音得到全家的珍愛,但她本人的處境並未因此改善。林長民不久又娶了一房夫人,徽音的母親從此更受冷遇,實際上過著與丈夫分居的孤單生活。徽音從小生活在這樣的家庭矛盾之中,常常使她感到困惑和悲傷。



童年的境遇對林徽音後來的性格是有影響的。她愛父親,卻恨他對自己母親的無情;她愛母親,卻又恨她不爭氣;徽音以長姊的身份和感情,愛著幾個異母的弟妹,然而,那個半封建家庭中扭曲了的人際關係卻在精神上深深地傷害過她。可能是由於這一切,她後來的一生中很少表現出三從四德式的溫順,卻不斷地在追求人格上的獨立和自由。


由此可知,真實的林徽音是聰敏而個性鮮明的。


儘管眾人皆認為徽音是志摩的靈魂伴侶,事實卻不盡然,兩人初識時,徽音年僅十六歲,徐志摩年長徽音近十歲,徽音的友人費慰梅女士曾寫道:『徽音對徐志摩的回憶,總是離不開那些文學大家的名字,如雪萊、曼殊斐兒、吳爾芙。我猜想,徐在對她的一片深情中,可能已不自覺得扮演了一個導師的角色領她進入英國詩歌和英國戲劇的世界……同時也迷惑了他自己。我覺得徽音和志摩的關係,非情愛而是浪漫,更多的還是文學關係。在我的印象裡,徽音是被徐志摩的性格、熱忱和他對自己的狂戀所迷惑,然而她只有十六歲,並不是像有些人想像的那樣世故。他不過是父親身邊的一個女學生而已。徐志摩的熱烈追求並沒有引起這個未經世事女孩子的對等反應。他的出現只是她生活裡的一個奇遇,不至於讓她背棄家裡為她已經選好的婚姻。』


而徽音自己也曾分析:『徐志摩當時愛的並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詩人的浪漫情緒想像出來的林徽音,可我其實並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那樣一個人。』


其實徐志摩用詩人的浪漫所想像出來的不只是林徽音而已,後來的陸小曼也是一例,甚至他與張幼儀會離婚也跟他性格中的浪漫因子有很大的關係,他只想著要反傳統,要張幼儀有自己的想法,不要受制於傳統的封建思想,卻不知一個自小即在此思想中被教育成人的張幼儀如何以己身之力去與整個中國社會抗衡,徐志摩這種做法除了自私和不負責任外,當然也是因為他的個性本就浪漫而不切實際的。一個光有才氣卻又浪漫得不切實際的徐志摩的確可讓自己的藝術才華發光發亮,但卻極可能把生活搞得一團糟。


而這些,林徽音的心裡自是雪亮透徹的,她固然只有十六歲,但心智的成熟絕不只是如費慰梅女士說得『父親身邊的一個女學生』而已,這與徽音的成長背景有很大的關係,身為姨太太的女兒,又是林家的長女,徽音自小一面要承受母親對父親為了子嗣繼續納妾的怨懟,一面也以她的聰慧得到爺爺及父親的寵愛,她必須常在矛盾中求平衡,加上生性細膩易感,內心煎熬可想而知。而過往住在天津的日子裡,有一段時間,家裡許多事,都由十二歲的徽音應酬。僅十二歲,即早熟聰慧得足以應酬一大家子的人與事,這樣的徽音在人情世故上想必皆很練達,不然也不會自小即得到梁啟超的喜愛,成為心中欽定的媳婦。


聰慧的林徽音即使在英國曾迷惑於徐志摩熾烈的情愛之中,離開志摩回國以後,仍在陪華女中讀書的她,有一段清靜的時間來思考自己的婚姻問題。她也曾多次把徐志摩和梁思成放在天平上秤過,論才華徐志摩無疑是合適的,可是在政治界和學術界的聲譽,徐家卻遠遠不及梁家。


她明白自己的根在中國,浪漫的愛情在中國是不會得到祝福和讚許的,相反的,由於徐志摩的離婚,他們的結合,無異是一種不忠及背叛的結果,是會得到屈辱的,這對自小即時刻聽到母親咒罵二娘的徽音來說,不正是即將化身為當年被母親苦苦憎恨的二娘嗎?除了外來的屈辱,母親永遠的不諒解,她還將承受自己內心的鞭韃,這是她連想到都覺痛苦的。


而在當時中國這個父系社會中,女子是需以父以夫為貴的,本身的才華除了需靠父親的培養,更需靠著嫁入一個顯赫的家庭才得以彰顯,要不充其量也只是一名『有才華』的女子罷了,甚至因為繁忙家務纏身,再也無法施展其抱負,聰慧的徽音不會不明白。而梁家顯然是與林家門當戶對的,徽音與思成,一個是『前司法總長的女兒』,一個是『前財政總長的公子』,自是相當匹配。加上梁啟超是一位開明睿智的長者,早已為思成和徽音的將來鋪就一條康莊大道。


所以徽音是遠比志摩來的世故及理智的,這當然和她生長的環境及整個社會對女性的壓抑有很大的關係,而這些是身為家中獨子的志摩永遠都無法體會及瞭解的。


嫁給梁思成,林徽音的選擇是對的。思成與她年齡相當,敬她愛她,甚至連決定要去賓大攻讀建築,都是聽從徽音的建議,而徽音自己也在賓大得到學術上良好的栽培,以致回國後能夠夫唱婦隨,完成了中國古建築許多的測量工作。而徽音的文學造詣極佳,日後更在『太太的客廳』中發光發亮,與當代文人就文學理論一爭高下,思成亦是伴在身邊,樂意婦唱夫隨。這樣的徽音雖然身體飽受病痛折磨,在感情上卻是不寂寞的,除了梁思成的愛情,朋友們的友誼,還有來自『老金』(金岳霖)深厚的情意,而當初徽音對老金的這段『迷情』,梁思成是知道的,但他與徽音之間的愛情是一種崇高的愛情:如果你真心的愛一個人,就應該希望那個人幸福。所以他告訴徽音,她是自由的,如果他選擇了老金,祝他們幸福。而這樣的深情,感動了徽音,也感動了金岳霖,當他得知思成的回答之後,他對徽音說:『看來思成是真正愛你的,我不能去傷害一個真正愛你的人,我應該退出。』,自此,他們三人始終是好朋友,一生相伴。思成對徽音的愛情已到了種崇高而凡人不可及的境界,他愛徽音,欣賞她,尊重她,視她為自由獨立的個體,而非自己的所有物,有夫如此,妻復何求。


而反觀志摩,正如徽音所說:『他當時愛的並不是真正的我……』志摩雖曾說過『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知,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但他自始至終所愛過的女人只不過是他用自身的浪漫情懷和一廂情願想像出來的罷了,正如他認為徽音是『中國的曼殊非兒』一般,他也曾企盼小曼能成為『中國的白朗寧夫人』。志摩滿腦子想的其實是他理想中的英國才女,甚至是他對理想愛情的一種投射。而徽音畢竟不是曼殊非兒,小曼當然也不是白朗寧夫人。志摩追尋的鏡花水月的愛情,雖然為人們帶來了許多浪漫情懷,但一昧跟著感覺走,少了理智的自制及對他人的體恤,亦使他自己深受其害。


從另一角度思想,徐志摩又何嘗不是視自己為一啟發者,當他覺著徽音的聰慧,即想啟發她對文學、新詩的愛好,希望她能成為中國的曼殊非兒,但我好奇的是若徽音在文學成就上超過志摩的話,不知志摩能否繼續保有他的泱泱氣度?若不能,儘管他一昧摒棄封建傳統,但他的心態與傳統士大夫『教小妾讀書』的心態也沒什麼大不同,藉著啟蒙文學和教讀書的過程中彰顯自己的學養、博聞,能如此氣定神閒,除了對自己的信心外,也是因為深知這些女性的成就難以超越自己。也許徐志摩不是這樣的,也許就像他說得:『我只想找尋我生命中的靈魂伴侶…』,既是如此珍貴的靈魂伴侶,就需用生命去愛對方,才能萌生心靈上的情意及感動,但徐志摩的生命是奉獻給他的創作了,只能用他的才情和浪漫來餵養對方的靈魂,這是不夠的!至終,再美的愛情也會枯萎,與他再契合的靈魂也會消逝。


志摩與徽音初識時,大徽音近十歲,徽音在他眼裡如一塊璞玉般未經徹底雕琢,但又清新可人,他本是徽音的長輩,文學造詣極深,在知識上,自是很容易影響徽音,但相反的,徽音除了『自然的』吸引志摩外,是很難『刻意的』影響志摩些什麼的,更不要說像建議思成去念建築般的建議志摩去做些什麼,志摩的天性是浪漫不羈的,沒什麼可約束他的。但他畢竟是這世間的一份子,怎可只想憑藉著才華影響世人的感情,卻又不顧他人的感受及社會規範呢?人性的軟弱在藝術家身上彰顯的越加分明及不堪。


個性造成命運,也造成了志摩與徽音兩種不同的人生。徽音究竟是真的愛上了志摩,還是只被他的熱情及才華吸引,只有當事人才曉得。但可確定的是,徽音追求的不只是愛情,更多的是追求自我實現。


在一個父系社會中,女性自覺及自我實現是多麼微不足道及不被讚許的,因此需要更多的勇氣及智慧。而徽音憑著她的理性與才氣做到了。也許因此,林徽音選擇的是建築,而非文學,畢竟建築所需的不只是奔放的創造力,更需嚴謹的測量,技術的平衡及多一點為他人設想的體恤和巧思。



                                                                    


     

    徐志摩的“康桥”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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